告别刊谢读者
2006-06-04, 22:06
莱茵通信编辑部

莱茵通信自1987年创刊之后,共发行86期正刊(含本期)、2期特刊及若干快讯。前后发表了约一千名作者的两千多篇文章,发行总量近30万册。

由于本刊近年来运转欠佳,人手短缺,亏损严重,无法继续向广大读者和商业伙伴提供高质量的服务,也无法实现参与办刊人员对自己提出的要求,故在此正式宣布停刊。

本刊将退还订户多余的订费。本刊也恳请因本刊发送账单不及时等原因而尚未支付以往刊物订费的读者补交费用。

本刊在过去18年间得到无数读者的热情支持,在此表示由衷地的感谢。本刊还得到海内外多方公益性组织和商家的支持与合作,在此一并表示感谢。

本刊将在本网页陆续刊登若干以往已经发表或未能发表的文章,并发表若干读者来信,以飨读者。

2005年12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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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别莱茵通信
2006-05-28, 12:19

司马晨光

莱茵通信的这一期(总第86期),是莱茵通信发行了85期正刊、2期特刊和若干快讯之后的告别刊。重读近十年来出版的莱茵通信,不仅可以反省莱茵通信这些年来的兴衰,也利于反思旅德中国人社会的一些变迁。


1. 有报就是草头王

莱茵通信1987年创刊时,德国跨地区发行的只有一份繁体的《西德侨报》,从那时开始的很长一段时期内,莱茵通信在很多读者的生活中起着雪中送炭的作用。

初到德国时,由于语言障碍,电视新闻与德文报刊暂时还不能很好地明白,于是中文报纸、期刊成为我渴求的了解世界信息的重要来源,几乎所有能够在德国找到的中文报纸、杂志我都会迫不及待地仔细阅读。(2003年第五期,燕生《欧洲中文报刊印象》)

除了满足这种最基本要求之外,当时莱茵通信主要的竞争对象是来自国内的官方报刊,而莱茵通信的作者和编者们的初衷恰恰在于办一份和这些国内以往接触到的刊物截然不同的杂志,这既包括了刊登一些在其他媒体上不能发表的好作品和重要信息,如一位因为呼吁言论自由而锒铛入狱的重庆工人王明的文章《他们不愧是民族的脊梁》(1997年第三期)以及疾呼“重建共和国”的《民主中国宪法设计》(1998年第一期,司马泾)等,更重要的目标还在于:发表一些同时担任编辑的作者专为莱茵通信撰写的具有十分尖锐性的政论文章。换句话说,“原创性”对于莱茵通信不是挂在外面的招牌,而是办刊的原动力。

然而,进入二十一世纪以来,在这里能看到的中文报刊与日俱增。其中部份在这里出版的刊物粗制滥造,搞乱了市场,莱茵通信的读者对此也颇为不满。

一些报纸内容低俗无聊,编辑水平低下。……东拼西凑、到处转载的一些文章经常被拦腰斩断,一些句子只有一半就没有了下文;……恐怕连编辑大人本身也弄不懂那些胡乱拼凑的句子到底蕴藏着什么玄机;……(2003年第五期,燕生《欧洲中文报刊印象》)

一次笔者到一个国货店买了几只瓷碗,售货员熟练地随手抓来一份新出版的中文报纸用来包装。依稀地只看见那份报纸的刊头堂皇地印着发行X万份的字样。由于号称发行量大,这些报纸在赢得广告方面具有莱茵通信无法比拟的优越性。而且随着报刊数量的增长,一些报纸的质量也令人刮目相看。短短几年内,莱茵通信创刊时期力求克服的两种现象——海外没有地方看中文,没有地方发表文章——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钱跃君在2000年第二期答复一封读者来信时就疾呼:

如今百花齐放,这对莱茵通信是个挑战,更是一个促进,这就要求莱茵通信在取材上和文化层次上必须与兄弟报刊拉开一段距离。

今天应该说,莱茵通信没能应付这个挑战。 


2. 互联网大潮

莱茵通信在1998年第三期设过一个所谓TIME专题,介绍“通讯、信息、媒体和娱乐”四大新兴产业的发展。其中一篇文章下结论说:

无疑,互联网将成为同收音机和电视一样普及的媒体。唯一的问题时,互联网是否或何时会取代收音机和电视。(1998年第三期,程辛《“TIME”此路指向何方?》)

而究竟互联网是否会取代报刊,取代莱茵通信,这里竟没有提及。至少对笔者来说,互联网真正成为海外的中文印刷媒体的竞争对手,是从1999年美国轰炸中华人民共和国驻南斯拉夫贝尔格莱德大使馆事件开始。

[1999年]5月7日美国轰炸贝尔格莱德中国使馆后[有关报道可参见1999年第一期,时事专题:科索沃战云],人民日报网上版开拓了一个“抗议论坛”,以表达网友愤怒的心情。之后又扩展论题,并更名为“强国论坛”。……仗着《人民日报》这个大靠山,这一论坛确实有相当的影响力。“人民论坛”这个名字这里并非虚设,任何人注册一个笔名后都可以上贴文章,至今[1999年9月]注册笔名已愈一万,只读不发则不用注册。……有趣的是,国内宣布禁止“法轮功”[有关报道可参见1999年第二期,时事专题:法轮功事件]的7月21日晚20时,“强国论坛”版主就高挂起请网友不要在此讨论法轮功问题,谢谢合作的免战牌,尽管这样,还是没能避免23日出现“技术故障”,直到8月2日才修复……(1999年第三期,肖土《飞网越墙》)

最晚从那时起,许多海外华人都把很多的注意力放到了国内网络媒体上。网络媒体比较印刷媒体在互动性、及时性方面的优点,特别是它趋近于零的临界分送成本,都突出地反映了出来。而莱茵通信较长的发行周期和较低的发行频率,都成为尤其突出的缺点。为此,劳少锋等许多读者建议:

建立莱茵通信网页,刊登德国华人的聚会活动及结果,使我们生活在偏离大城市的人能了解。(2000年第一期,读者来信)

莱茵通信倒是从这一期开始,发表了多篇有关互联网技术方面的文章。其中一段其实足应使莱茵通信的编者们敲响警钟:

在国内时,许多人(包括本人)很少看大报……到了国外就完全不同了,似乎每一张带中文的纸片,都会仔细看看,……恨不得每个字都放在嘴里嚼一嚼……但在国外订阅中文报纸,手续繁杂,且投递滞后,到手的报纸都成了旧闻。订约的中文杂志常常是姗姗来迟,……[而]网上的中文电子杂志五花八门,代表各方面的声音在网上争奇斗艳。……(2000年第一期,马琪《上网去》)

一般的看法是,如果同时推出印刷和网络媒体,则二者之间在内容上应有相当程度的区别。由于建设网络媒体需要花费大量精力,而莱茵通信长期以来一直处在人手短缺的状态下,莱茵通信面对互联网,特别是国内以及后来在海外也大批涌现的网络媒体的挑战也没有做出令人信服的回答。 


3. 为了共同的目标走向五湖四海

1997年第二期刊登了一片题为《谈谈留学生的几大现象》的文章。作者文武在此写道:

许多留学生,即使是在外面找到稳定工作的人,当问起“回还是不回”这个问题时,他们大都说回。一日与几位打工仔聊起同样的话题,……倒是一位一语道破天机:“谁都说回,而谁也没有回。你没见过喊回去喊了几年,最后真的回去了,可没呆两个月又回来了。”

这篇文章描述的主要还是1997年以前的情况,其实,从那时开始,旅德华人中就已经逐渐掀起一种回国热。这在一些文学作品中都已经有所表现。

“空中客车”在不断升高。 从窗口望去,法兰克福尽收眼底,远处的莱茵河在夕阳的照耀下象一条金色的飘带。望着逐渐远去的莱茵河,林兴华心里很不平静。 ……这块自己整整生活了十二年的土地,这个自己即爱又恨的国家,莫非这次真的要与她告别?他不知道该兴奋还是该难过:一方面事业上终于可以大刀阔斧地干一场,另一方面则不得不暂时离开幸福的家。他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是什么,是成功,还是失败?……要是回到一年前,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现在会回国工作,想不到事情发展得这么快。 (1997年第一期,林木《告别莱茵河》)

回国的多了,问题也多起来,以至钱跃君在不得不明确提醒各位读者:

所有回国工作的朋友我都叮嘱一番:你回国工作的事情绝对不能让外办知道,否则你的在德居留(无论多高的居留等级)全部取消。 (2000年第三期,《回国工作的在德居留问题》)

除了回国以外,留学生也开拓了迈向其他许多国家的道路。

新加坡……对我们来说,工作和生活都没什么问题。每天厚厚一叠中英文报纸中……有不少大公司的经理或工程师位置在等着您,我们觉得比92年的德国和94年的美国机会多……,这是一个适合中国人安居的国度。(2002年第一期,新力《移居新加坡》)

莱茵通信的老读者、老作者和老编者,为了共同的目标走向世界,这也增大了办刊的难度。依笔者一管之见,在莱茵通信的内容取舍上,历来都有“政治时事”、“学术文化”、“服务娱乐”和“文艺创作”四个不同的方向。莱茵通信发展早期,这四个方向之间的距离不大,一篇好文,常常是综合了多种不同的成分。比如,钱跃君居留法律方面的文章,不仅是为留学生服务,而且在八九学运背景下,也是对学生勇于参与政治的支持,同时也介绍了法制国家的许多基本常识,甚至涉足道德和伦理方面的讨论。2000年第五期上的《自尊与诚实》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除了上述若干特点之外,钱跃君还不忘在“人要活得有自尊”这样一个严肃的问题面前,深入浅出,写出如下一段文字:

几年前我出差去邻国,一本中国护照是要用针线缝在内衣里的。万一护照被哪个小偷窃去,象我这样一个在中国政府眼里罄竹难书的人,不是坐在旅馆蒙头写出中篇小说厚的悔过书就别想再得到一本临时护照,也就别再想回德国——一个小偷、一本护照就可以改变我的整个命运,这就是做一个中国人的悲哀。现在女儿翻看我的(德国)护照当牌玩,妻子见了说:“怎么能玩护照”!我说让她玩就是了。玩坏一本护照也就花十马克换本新的,花十马克买个塑料娃娃还硬梆梆不会眨眼睛呢。

特别值得一提的是,这类文章对旅德华人有很强的针对性,所以特别受欢迎,对于谙熟德语的读者也不例外。

然而,随着当年的同窗今天各奔前程,相互之间的联系也越来越少。2001年第一期上吕明的《相聚在法兰克福》一文,就从一个侧面反映了这个现象。在这篇采访录中一位来自Bocholt的张先生抱怨说:

九八年以后到现在,全德学联几乎停止了任何活动,很多使我敬佩的积极分子一下子就无声无息,无影无踪了,最令我伤心的是我们全家一年一盼的“旅德学人大聚会”再也没有了。

离开了旅德华人公共自主空间,莱茵通信也在很大意义上失去了存在的土壤,上述四个方向之间的距离也越来越大。1998年第二期宋洁读者来信中说:

《莱》上……有些所谓理论性文章,实际上空动无内容……。不要总是以西方的价值观念来看中国发生的一切。

1997年第五期王艳读者来信建议说:

不如登个家庭妇女专栏,登些菜谱、育儿教儿常识、养花羊草常识、美化居室知识等等。这更适用些。别忘了莱茵通信的读者有一大批家庭妇女。

但同时唱反调的人也大有人在。1999年第三期钱跃君的《主编自白》中,就转引了一封这样的来信:

这期以专题形式出现,令人爱不释手。我觉得这个方向很好,也便于收藏。其它诸如菜谱、美容等统统不要,学人刊物应有学人刊物的样子。

莱茵通信在此确实遇到一个“众口难调”的问题。旅德华人需要的不是一份莱茵通信,而是若干份不同的高水准中文刊物。可事实上,莱茵通信自1990年开始的从季刊转为双月刊的努力,就已经耗散了编辑部的巨大精力,具体效果可见下表:

莱茵通信各年度发行期数一览:

年份

87

88

89

90

91

92

93

94

95

96

97

98

99

00

01

02

03

04

莱茵通信期数

3

4

4 (此外还发行了两期特刊。)

5 (计划发行六期,五六两期合刊)

4

4

4

4

4

6

6

5

4

6

6

6

6

4

由于莱茵通信从一开始就在“公益赞助”和“商业盈利”两种经营方式中选择了前者,并在“园地性”和“专业作者队伍”二者之间向前者倾斜,莱茵通信在这重意义上再跨出一大步的可能性十分渺茫。换句话说,莱茵通信如果想继续生存下去,必须放弃对前述四大方向的同时追求。陈怡在2004年第三期《编者的话》曾写道:

本期的作者大多为德国海德堡大学的中国留学生,他们分别就读于人文、社科以及艺术诸专业,于是编者按照来稿的内容划出人文、社科、艺术、语言等几大类。……这些文章也许还略显稚嫩,但却是作者们在学习、研究过程中的阶段性尝试……

集中追求“学术文化”和“文学创作”两点,回归到莱茵通信创刊时的“校园刊物”原型,也许本来是一个可能的出路。


4. 莱茵新苗何在?

记得很多年前听到德国著名汉学家马汉茂预言说,像莱茵通信这样的刊物只能在华人中间存在一代。虽然从今天看来已故马教授当时的估计是过余乐观了,但还是应该尝试着思索一下是否旅德华人的下一代有兴趣、有能力把莱茵通信这样的华文刊物继续下去。也许恰恰是考虑到这一点,莱茵通信专门开设过一个莱茵新苗专栏,支持各地的中文学校为华人下一代补习汉语。2000年第三期的这一栏目中发表了《家长如何引导孩子学好中文》,作者徐雪冬写道:

生活在异国他乡的孩子……从幼儿园到学校,白天的时间几乎都在讲当地的语言,只有在晚上才和父母讲中文……。随着年龄的增长,当孩子习惯用另一种语言去阅读、思考问题时,他就很难有兴趣再去学中文了,因为……语言学习的过程不仅仅是一个掌握语言的过程,也是了解世界的过程。比如:当孩子学会说“水”这个词之后,有关“水”的感觉和概念会不断丰富他们的头脑,但是,如果当“Wasser”这个词代表了他头脑中全部有关“水”的内容,“水”这个词就失去了其存在的意义。

或者说,如果当“Magazin”代表了他头脑中全部有关“杂志”的内容,“杂志”就失去了其存在的意义。


5. 谁是皇帝

1999年第三期,钱跃君在《总编自白》中,先是以“皇帝轮流做,今天到我家”为小标题,介绍了他仿照陈独秀到北大任文学院长后对《新青年》采取的责任编辑轮流坐庄的形式:

今年底和明年的这八期“本期主编”,连同他们的籍贯和他们的专题都已挂在上期第二页上了,……我真想把这些主编们的照片都挂上,这样如果谁办得好,就算是光荣榜;谁办得差,就算是批评栏;谁临阵脱逃、拖着不准时出刊,这有名、有姓、有籍贯、还有照片的,不就成了通缉犯?广大群众做“艳阳天”里的革命群众,我当“追捕”里的警察。

接下去,钱跃君又报道了几位读者因为《莱茵通信》发刊不准时、内容不满意而退订的情况。他感慨地写道:

人都说“读者就是皇帝”,现在皇帝们都要挂冠而去、不做皇帝了,留下我这个小臣民急得忠君无路、报国无门。

看来,编者和读者都是皇帝,皇帝之间,人人平等!

莱茵通信的编者、读者还有作者之间,从一开始就有着一种紧密地互相依赖关系。十八年来,莱茵通信一直就是靠着这个关系才生存下来。然而,这个依赖关系后面还始终藏着一个的皇帝,这就是从1991年开始在莱茵通信上刊登广告的众多广告商。九十年代下叶,莱茵通信的广告收入曾占整个收入六至七成。有人说,商业性刊物,商业上成功了就是成功;公益性刊物,商业上成功了还不算成功,但商业上失败了就一定是失败。以这重意义上来说,办好莱茵通信要完成的任务又多加了一重。而广告商对莱茵通信所起到的作用,在今天比往日更加明显。2003年第三期编辑部的启示中写道:

尊敬的读者:今年第二季度开始,国内萨斯瘟疫特别是对旅游业的巨大冲击波也到达了莱茵河畔。据业内人士透露,今年五、六两月的入境(国内人士赴欧)旅游和一般机票业务减少到不足往年的十分之一,出境(欧洲人士赴华)旅游业务几竟颗粒无收。……中德旅游业的若干著名公司一直是本刊积极的赞助者和主要收入来源。本刊从2000年第二期(专题:旅行者之歌)开始,在未改变订费的同时,把每期的页数从原来的48页增括到64页。面对目前从旅游业所得广告收入锐减的局面,为保证按时发行,本刊在大幅度取消或削减包括稿费在内的内部开支的同时,也不得不明显减少本刊的页数。……

事实上,莱茵通信的内部开支早已削减到了零,或者其实是负的,包括这次告别刊的发行,都是因为有编辑部内外热心人既出力又出钱地做出奉献。在目前的经济状况、市场环境和人员配置条件下,莱茵通信已经无法满足读者、作者和编者自己的期望,因此推出这期告别刊,向多年来对刊物热心支持的读者、作者、广告商和编者道别,可以说是最后的必然选择。

大家都是皇帝,那莱茵通信是谁呢?一位读者写道:

我是莱茵通信的老订户,……多次搬家……唯有贵刊刊物却保存完好,以供随时查询或消遣之用。我老公打趣说莱茵是我的情人,这种玩笑使我心花怒放,至今回味无穷,其实每次新的一期一到,他一人独看把持,饭都不想吃,才象盼到久别的情人。我认为贵刊的成功之处,是成为了我们的共同情人。(1997年第二期,罗兰读者来信)

别了,我们的共同情人。别了,莱茵通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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